JennyElin

# 1

初秋傍晚，陽台裡盛滿桔子色日光，曬一件衣服，晾掛在長長的繩鍊上。

昨夜的夢還沒退。

今晨的雨就覆了上來。潮溼的、黏膩的、沉悶的，鬱結了雨的酸軟氣味。

穿過一整個雨季。嘩嘩的雨聲，落在沒有遮蔽的地上，以及勉強撐開的摺疊傘面。

雙腳溼透，躲在舊酒廠的屋頂下，展場內的空調吹得有些發冷，只好到外面走走。才剛乾燥點，走沒幾步又再次潮溼，註定要溺於這場大雨。

下雨了。

站在木地板的廊道往外看，滴滴答答，雨水落在屋簷上，恍惚間，似是回到舊時空，仍是穿著和服的女子緩步行過走廊，偶然停下望向自家的庭園。腦裡響起那首歌，最美的不是下雨天，是和你一起躲過雨的屋簷。

「一雙好走的鞋，能帶你走到想去的地方。」

日光穿透樹隙，漫灑在人行道上，就像與你相見的那天，糝上一層薄薄的金光，在無數個平凡黯淡的日子裡，兀自發亮。

經過老舊的校舍圍牆，磚牆上爬滿青綠。

圓圓的小片葉子像是一枚枚銀幣，順著細長的藤，在日光下熠熠發亮。又像是一點點思念，些許地、緩慢地、悄然無聲地，遍布在日漸斑駁的牆。

「你為你的玫瑰所花費的時間，使你的玫瑰變得那麼重要。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小王子》

＊ 

這把鑰匙早些時候就拿到了，直到剛剛才推開那扇門。

順著一階階樓梯往下走，摸索著，在某一樓停下腳步，「天灰灰 會不會 讓我忘了你是誰…」怔忪許久，沉靜聽著周遭的聲響，又淡淡地笑了，似是提醒著有一陣子沒寫的信。

不是不想念。

搭車時一個與你相似的身影，髮型膚色眼鏡衣著鞋子，每一樣都像是你的習慣，看著看著幾乎要叫出口，那人正好側過臉才發覺並不是。

如果思念是一條綿長的線，以情感編纏、展延，是不是就可以量測兩個端點之間有多遠？

＊

你窩在我的檯燈旁，優雅地收起前足與尾巴，偶爾轉頭忘著窗外，有時候又倚著燈盞。

我伸出手掌，你的軟鼻靠了過來，輕輕碰著，再縮回原本的位置，瞇了瞇眼。

過於鬱悶的天氣，太陽正烈，即使大雨過後仍然令人煩躁。玻璃內的牛奶已經退冰，但喝著還有些涼意。

在最炎熱的正午時候等待你的出現。

剛下車的你戴著墨鏡，朝向我招了招手，露出笑容，我也回應著你。像是彩排過的現場表演一般，我們流暢漫談、大笑，你偶爾撥弄瀏海，眼睛如月牙般瞇起。

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，每天不時查看她的頁面，已經成為你的習慣。

極其聰明的手機發現了這是你的喜好而自動優先排序，似是被誰發覺一般窘迫，卻又無從抗拒這條在你眼前展開的捷徑，點了進去。

她，今天有沒有在線上聊天室？有沒有發表些文字，或是分享音樂連結？隔著網路，你開著她的名字的視窗，卻沒有鍵入文字；在她的頁面徘徊，進入又跳出，卻沒有更新或別人留下的對話。你渴望知道，但無從獲得更多訊息。

今天要說一個故事，不會太長，很快就可以說完的那種。關於兩個人，你和我。

人與人相遇有千百種可能，坐在學校座位前後不時傳張紙條，或是路上撞到一下才發現其實見過，或是在朋友的派對交換了彼此的名片，那樣繁多的理由，卻只為了一種結果，相遇。

你和我也不例外，從文字到言語，從聲音到撫觸，游移在朦朧的狀態裡，而後清晰。

快滿一年，原本要把和你的對話框刪掉，和自己約定好在最後一次傳訊息的一年後，就要告別。沒想到，睡醒時竟然收到你傳來的貼圖，意味不明。

正拿起手機看時間，卻突然跳出你的名字，還混沌不清的意識，遽然清醒！內心糾結著，你到底想說什麼？

佯裝冷靜而若無其事地回了一串問號，如同往常那樣。

據說是黑色情人節。隱隱浮現你即將離去的身影，驀然記起某次無意間背後相貼的溫度，以及曾經追尋過的那雙眼睛。

前些時候，要見你的那天，出於下意識地拿了第一次和你單獨相約的那套衣服，其實那次也是第一次穿出門，直到出了門才想起這件事。也是我第一次坐在你的機車後座，曾經好想好想坐上你的腳踏車後座，但是並沒有，卻是由多年以後的我實現了當時的願望。

一直都是能夠自然說話的朋友，偶爾約個見面，聊聊近況，也會互相開開玩笑。過分熟悉彼此來歷的我們，知道對方許久以前捉弄式的緋聞，也知道真正有意告白的對象，多年來，保持著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
有些曖昧，過了某個時間點，就只能永遠成謎。

在夢裡複習著與他有關的事情。隨時都在聊天，從網路上的離線留言，到偶爾一通的家裡電話，還有下課十分鐘的無人走廊見面，不會特別約好，但是他總是會在。

某個週休假日的午後，和幾個朋友跑到學校自習，繞到靠近球場的走廊，往下一看就能看到他和另一個男孩，然後他在三分線上投出一球，進球。

「好像每個人心裡都有個讓他很難過的人噢？」

當妳問了這樣一句，我懵了。聊起身旁的誰，當時說著不要結婚的，當時看來穩定交往的，當時的，和現在的都有些不同。妳提起那些曾經在我們口中交換的代稱，忽然沉甸甸地，往心底深處去了。

說起來，人們大抵還是崇尚愛情的，姑且不論建構愛情的基礎。笑鬧的言談間，或是看來世故的嘆息，其實，人們多半相似，在糾葛裡打轉而沉溺。

今天，是黑色的。

黑色星期五。穿著一件黑色毛衣，手裡是一顆黑色柳丁，獨自的我是行走的黑影。十三，是黑色的不祥，沒入最深最深的黑夜。

跨過黑與白的交界，就會同時有愛與被愛的感覺。

罩著灰色的大衣，穿著牛仔長褲，揹著黑色系的運動後背包，以及你高挺的鼻樑上戴著一付黑框眼鏡。

如果稍稍伸出腳就會不小心碰到你。

明明你就坐在對面，我卻不能開口跟你說再見。偶爾看了看手機，回覆著遙遠地方傳來的訊息，藉由看著前方的手機，用眼角餘光試探你的側臉和神情，但是模糊不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