JennyElin

還有一站才下車。

他從後門上車，在旁邊的空位坐下。快到下一站的時候，那聲搭話，其實是為了借過，但當他側耳傾聽，似乎以為要向他問路，那樣專注地等待著接下來的問題，一時愣著說不出話。

說什麼才好？該要這站下車，還是與他同路留在車上？

夜間的球場大燈亮著，燦燦煌煌的。

忽然一束煙火劃開天際，接連在不遠處迸放，上升、綻放，然後沒入黑夜裡。恍惚回到那個深夜的對話，聽著窗外煙火聲響，他說，那是他放的，為了慶祝我重新上線。

這個夏天沒能看到的煙花，彷彿在說，夏天結束了啊。

偷偷期待著，一次五小時的隨機組合，他總是保持冷然的禮貌，笑容又神祕得恰好

爬梯旁，仰望著他的側臉，接過他取下的燈泡，遞給他一枚新的，若有似無地輕觸。

初次見面的那間教室和那個側面。後來發現不只一個下午，還有其他的關聯，像是一杯鮮奶茶，微甜。

夜晚對話框裡的字句隨感覺展延。什麼上課，什麼宵夜，什麼比賽，沒真的實現卻依稀多知道一點點。

像是他笑著時候瞇起的眼睛。單眼皮，球隊標誌，公式未知數，帆布鞋鞋帶，下課鐘聲，全都與他有關。

坐在他隔壁彷彿是昨天而已。偷偷靠近彼此耳邊，重複俗爛的笑話，或在麥當勞三樓的窗邊分食炸好的薯條，然後交換著飲料喝。

多希望不期而遇的是你。

總是仰望著，也惦念著，偶爾到訪你的城市儘管沒有一次告訴你。所有的累積都是為了往你靠近，想要變得更好，想要成為你眼裡的光亮，這樣想著，好像就沒那麼害怕。

「咖啡因有其存在的必要。」

一杯中杯冰咖啡。你總在上課打瞌睡。寫了紙條，還沒下課就傳回，內容是記不得的瑣碎。

路過，據說是紅樓。

記著更熟悉的那棟，儘管曾聽說過眼前的這裡，但在乎的從來不是建築，而是人。當時的少年今天也成了大人，可是教室裡還殘留著無數片段，辦的第一隻手機、直接交換的號碼、上課放在抽屜裡傳的簡訊、原本被拒絕卻在下課時收到的照片、夜裡籃球場邊講的電話，以及後來系統自動更新的姓名、約了吃個晚餐的訊息、見面時加入與確認的帳號，都還留著。

看到你的時候，他就往你靠近，等著你給他摸摸頭，然後蹭到你的懷裡。

# 1

說穿了，你什麼也不是。

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睡不好，意識不斷往下一個鐘頭推進，就要天亮的時刻，耳邊還嗚嗚旋轉的老舊風扇，窗外偶爾的長聲蛙鳴，怎麼也睡不著。

感覺是死的，呼吸還是在。寫不出快樂溫暖的句子，雖然能夠捏造那些表象，但其實懦弱得不得了。

下午四點半，日光剛好斜進舊式的木造站房，在掛滿時鐘的牆上。

光影凝止，秒秒分分之中都藏著來往的戀人絮語，集結成巨大的時間，彷彿站在永恆之前，渺小了自己，卻擴大了無邊的思念。

只不過是一部電影就能哭掉一輩子的傷心。

樹林裡茂密生長的菇蕈都是淚水的結晶，落進泥土，浸潤著腐朽的潮濕的記憶，低低地探出落葉，蒼白了整個雨季。

# 1

從森林裡揀一棵小樹，悄然種下，在晴朗城市的陽臺角落。

是自己高估了。只因為貪晌，也或者是下午的咖啡作祟，剛才擱下的還在桌上凌亂著。

像是懸在半空中，虛虛浮浮的。

感覺得到呼吸緩和，意識卻仍然數著上方持續的秒針，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……，卻怎麼也抵達不了，看似淺近的最深層。

什麼都變了，除了下著綿綿細雨的濕冷鄉愁。

時間過了，餐廳的菜單換了，當時要好的人四散了，那些太熟太熟的曾經都清楚，也都模糊。

每個地方都殘存著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個我，大樓裡的鋼琴單音、山坡路上的齊肩並行、收完教室後的深夜電梯，每走一步就想到某一個或某一群人，怎麼走也走不完似的，感覺在往昔的片段裡完整保留。

假裝的。假裝睡著，假裝清醒，假裝快樂，假裝悲傷，假裝真實，假裝虛偽，假裝著假裝的自我。

有時候我也希望你能假裝愛我，即使我知道你是假裝的。

掩起門扉，日光洽如思緒，那般輕易穿過隱微的細縫，凝成地面。

調一個顏色，淡淡的白，暈染成淺淺的灰，然後勾勒想念的形狀。

有時候，一旦毀掉就無法修復了。

窺探著他們，那些原是完好的關係，在淚水裡鏽蝕，在冷風裡崩解，在時間裡塌陷。

直到天快亮才入睡，這次的夢裡有你，在不算熟悉的場景。

她附在我耳旁悄聲說，你一到這裡就認出我，儘管你沒跟我說些什麼，只是坐在一旁。我有些懷疑地問著，應該都有看到吧，她篤定地說，他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