JennyElin

「把拔，流血了。」

「妳不要一直摳它，先吃飯。」

「在流血，妹妹她拿衛生紙給我擦。」

「不要管它，妳一直摳傷口不會好。先用衛生紙壓著。」

「可是…」

他們拿走了鈔票零錢信用卡，破舊皮夾只剩幾張折起的發票。

他們拿走了鍍上金色亮面手錶，手腕也空下了。

他們拿走了用第一份薪水配戴的全框眼鏡，視線一片模糊。

他們拿走了胸前那枚來自初戀情人的墜子，留著鬆脫的銀鍊。

他們拿走了身上那件新穎的V領短恤，還沒換季就先赤膊。

日常速寫，抽菸者。 

＃ 3

戴著藏青扁帽的男子開了門走出去，輕輕闔上門，屋內播著他收藏的英式搖滾樂。從盒子裡取出一根菸，啪嚓，點著了。坐在牆邊，午後的日光照著前方花檯上的小盆植栽，魚缸裡的幾尾魚游來自如，他的頭低著，取下的菸吐著裊裊的煙，絲縷似的，漫入空氣中。偶爾經過幾個路人，有的行色匆匆，有的猶疑探看。他不和誰交談，在屬於他的戶外的座位，靜靜抽完一根菸。

十一年。

那天睡前找來電影《向左走向右走》，本來只是為了聽一下金城武的聲音，勉強看著粵語發音的版本，竟順勢看了下去，儘管中間的轉折和結局都還記得。大概是太無聊了，便搜尋一下出品年月，已經是十一年前。

「他們彼此深信，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。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，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。」他和她，如此靠近，也如此遠離。

風很大，頭髮很亂。試著理理瀏海，卻只能勉強維持，幾秒後又紛亂。

想著等會要到哪間店裡採買東西，特意往平常不走的轉角過去，午間的陽光很烈，大樓前方廣場上的風也正猖狂。

遠處一名男子往反方向跑去，他前額的頭髮也被吹起，帶著近來還算常見的眼鏡樣式，穿著好看，忍不住讀起他深藍T恤上的品牌名稱，多看了他一下，似乎有些眼熟。出乎意料地，往另一個方向的他眼神瞥來，他揚起手，認出了彼此，交換一個微笑。

「不知道做什麼，於是不做了。」

溽暑時節已經過了，人行道上走著的路人，馬路上加速的機車，行色匆匆。交通號誌亮暗，在騎樓下窺視著忙碌的人們。

「不知道吃什麼，於是不吃了。」

下過雨的傍晚，濕漉的，散落的。

還是熟悉的，雖然有些微的改變。熟悉的水池與凹凸地磚，熟悉的赭紅跑道和草地， 熟悉的地下樓圖書氣味，熟悉的透著光的窗戶，熟悉的認識經濟學男孩的那間教室，還有熟悉的不算太短的山坡路。

聽說，明天就要迎來新的一群人了。

親愛的，那天晚上在咖啡店的書房裡找了個檯燈旁的位置坐下，等待餐點的時候，在書架上看著一本本書背上的名稱，熟悉的、有意思的，也有許多沒見過的。最後挑了一本淺綠書皮，看來嶄新的輕薄小說。

慢慢讀著裡面文字，她想念著已逝的未婚夫，在朋友的中學畢冊上看見了他以往的地址，匆匆抄下，想要寫給他一封信，儘管她明白不會有人收到或回信。

「你好嗎？我很好。」

碗裡盛著熱熱的白飯，八分滿，淋上些許醬油；然後煎一顆荷包蛋，蛋黃半熟，半白要熟到邊緣有點焦脆，再放到飯上；或許可以先灑點海苔粉，最後鋪滿柴魚粉。溫熱的，輕騷的，貓飯。

「要記得先攪拌哦！」他說。

今天見到了。心裡很清楚，沒曾說上話的兩個人，到底沒有什麼關係。

正要走出了那個門，熟悉的身影從眼前走過，他在門旁站著，她如常地走過去。經過他旁邊的時候，偷偷瞄幾眼，她知道他看見了，他認得她；但是，她立刻收了眼神，也沒有表示什麼，然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。

過了廊道的轉角，她的情緒正沸騰著，就要從心口奔出，可是她不能，不能讓自己失控，她竭力抵抗來襲的洶湧。疾步走著，進了洗手間，鎖上門後才鬆了一口氣，仰著頭，試圖冷靜下來。

「不好意思，剩下韭菜的而已捏。有沒有關係？」

「哦哦，好啊。」

「韭菜的一樣很好吃啦，等下妳吃吃看！我們的是用那種短的韭菜，不是長的吃起來比較粗。」

下午的一場大雨，鞋子全濕了。大概是太專注的關係吧，沒有任何餓感，就這樣錯過了晚餐，店家燈暗了，現在沒有供應正餐了，諸如此類。

莫名想要吃個鬆餅，即使最想吃的，或最熟知的，都無法立刻抵達。於是晃到了不曾到訪的小店，點了一份水果鬆餅，店裡是哄哄的談話聲，播著外文爵士樂，輕快而甜美的那種。

博多拉麵一份，豆芽菜一把，豚肉二片，蔥一匙，芝麻少許。

和一對很可愛的情侶吃拉麵，看著他和她的互動，自然而然的親密，很平常的牽手，很平常的說話，很平常的點單候位。如一碗豚骨拉麵，基本的食材裡變化出多種樣貌，湯頭的濃郁或清淡，麵條的軟嫩或Q彈，或多或少，每次都能自如調整，每次都是理想的剛好。

循著階階上行的長方梯式，偶一抬頭，挑高後的屋頂在上方聚成弧形。

在突出的圓弧轉彎，站著不走。仰起，渴慕至高天光，如霧的透亮，渴慕逐步往上而觸及那永恆的幻象，然後墜跌。

光裡，綿延鋪展的地毯是無聲的土壤。

稀哩嘩啦地，下雨了。連續幾日的無雲大晴，因著氣流而下起或大或小的雨，還想著要和誰外出，看場下午的電影，也暫時取消了。

本來以為自己會很討厭下雨天的，可是並沒有，意外地，心情還算平和。窩在電腦前面，將之前積欠的工作一一償還，然後寫點美好的文字，試圖取悅自己。窗外「嘩！」地驟然降雨，啪啦啪啦，滴滴答答，在深夜裡大聲喧嘩。

「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。」

自動更新，通訊軟體頁面跳出幾個不甚熟悉的名稱，可能認識的人啊，看著卻沒什麼特別印象，也許是換手機之前互相留過號碼但沒怎麼連絡的人吧。

睡前再度確認有沒有新進的訊息，正準備關掉網路連結的時候，「妳換手機嗎？」，是許久沒見的你，透過照片和姓氏的拼音，還有對你英文名的模糊印象，才勉強確認。簡單解釋著如何發現的功能，猜測可能是因為你存著我的號碼，所以儘管我的手機沒了你的也能夠將你加入通訊名單。

驚訝於科技的極其方便，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
日常速寫，抽菸者。

＃ 1

男子在路旁看著公車站牌上的路線圖，他用拇指和食指從菸頭取下，口中散出白煙，在日光下淡去。戴著寶藍色棒球帽的他，或灰或黑的短髮從帽緣露出，無框的鏡片後是帶有魚尾紋路的雙眼，透著精神。他滿不在乎地過了馬路，偶爾抽了一口，看著另一邊的站牌，又看看來車，然後再度回到站牌邊。他站在人行道上望向經過的公車，叼著短菸，往一旁的路口走去。

「不好意思，請問你是不是？」他抬起頭來，不曾見過面的她正詢問著他是不是那個誰。他略顯疑惑地點了點頭，思索著到底認不認識眼前的人。

她解釋著，「我之前看過你寫的作品，剛才覺得你的側面很眼熟，所以才會這樣問。」

「原來如此。」他笑出聲音。

太清晰了，早上醒來的時候眼前仍然烙著夢痕。剛睜開眼睛頭還微微發疼，於是瞇著眼，蹭入被毯中，全身蜷縮在床上。距離上一次是幾個月前的事，本以為收妥在最深處就不會再掀開，怎麼今天你是全部的主題？大概是這幾天又想到你的關係吧。

「跟我走。」

隨著你往某棟類似校舍的建築物走去，不是各別熟悉的地方，也不像我們共有的生活所在。在街道上亂繞，太陽很烈，就這樣走著也沒有所謂目的地。往旁邊的建築物走去，你在這裡租了一間房，說是要給我住的，似乎距離不算太遠，你開了車，將所有的木櫃行李紙箱提袋都放進後座和後車箱，然後搬進了看來乾淨明亮的房間。

親愛的，街道上是風雨過後，濕漉漉的樣子。

昨夜我開著窗子沒關妥，重新翻閱著他的文字，燈還亮著，卻偏著頭睡著了。有幾句也像是我想跟你說的，但是我不會逐一條列，因為每一句都只是想念的擴張。

風雨太烈，窗檯上遭逢肆虐，板子也被吹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