JennyElin

「妳想要去哪裡？」不斷被這樣問起，多少人探問著近況和未來去向，除了微笑，也沒多說些什麼。

有人說著這次一起跨年的人格外重要，是跨越一三和一四年，是一起跨越一生一世的人。聽來浪漫，但也有些一廂情願。誰不是期望著能夠共度生活的人都能走長久，朋友能夠相伴、時常連絡，家人總會相陪而感受到溫情，對於情感的要求，簡單來說不外乎如此。

然而，對於自己呢？

最最想要成為的自己、最最想要到達的地方，是否在心裡面蘊釀成形而在生活裡面落實，沒有正確解答的疑問總有一大串。人生如河，沒撩起裙襬褲腳、沒除下鞋襪、沒踏實了河床，怎麼過得了河？而每個人也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的。

或許是一個潛藏許久的想法，看來衝動，卻也不至於超過自我的想像。某個早上，和你討論著是不是要來個不一樣的跨年，是不是立刻下訂機票飛到國外，是不是買張船票去澎湖買張火車票衝花東，兩個人還查起了機票來比較價格，彷彿下一秒就會下訂、付款，憧憬一次衝動的旅行，在一個標誌起來的日子。

最後和我同行的不是你，而是一個相熟許久的女孩。

想念大海，總是喜歡有些距離的太平洋，很喜歡學長寫的一段話，「傷心的時候就去看海，讓海一成不便地告訴你，沒有關係，沒有關係，沒有關係，直到你真的相信。」

因此，所以尋找著花蓮海岸邊的民宿有沒有空房，本來想要一個面向海的房間，坐在門口，坐在陽台，或坐在房裡，都有著海聲呢喃。大約一週前才開始詢問，怪不得多半滿房了，後來想起了一間不是離海不算太遠的一間，竟然還有兩個選擇呢！

約莫一年半前曾經想著要打工換宿，約莫半年前面試採訪實習生時，這是我多麼嚮往的地方，現在，我即將前往。

溫暖的色調，濃郁如芒果的熟黃顏色，牆上的掛鐘不是用來報時，只是一個小小的存在，提醒著時間的緩移，而歐式油燈點亮了一整片牆面，與墨綠的天花板相襯。

以木頭為桌椅、書櫃的材質，沉穩而敦厚，再多炫爛華美的裝飾也需要深褐木色相佐，才能感覺到另一種美感。坐在這裡，人們的話語和咖啡的香氛，融合著迎接新年的歡快心情，一種安定的感覺由衷而生，擁抱著穩穩跳動的心臟。

理想生活，對於民宿主人而言，這裡是他建構生活的場域，關心著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們，隨手翻閱起一旁擺放的折頁，傳遞了某部分的構面，也從他的藏書虧見了部分喜好，而早晨播放著陳綺貞的歌曲，緩緩傾訴著，以一種溫柔而堅定的語氣。不是特別搶眼或持續創造話題的地方，卻是隨同時間而蛻變、令人想要在裡面長期住下的美好所在。

如一盞靜靜懸著亮著的燈火。

沒有看見最期待的日出，卻只見海岸邊的混亂景象，散落的垃圾可能是昨夜歡狂的殘餘，而遠方的雲層厚重而無法看見完整的紅日。遠方七星潭正舉辦著喧鬧的活動，四架並排飛行的戰鬥機在空中轟轟隆隆，依序在人們面前側轉變幻隊形，行經軌跡是流暢的弧線。

回到民宿後才聽主人說冬天的海多半是雲，夏天才是會有無雲的晴朗天氣。

幸好還有早餐暖暖胃，清爽而不油膩，麵包的鬆軟、煎蛋捲的少許鹹味和豆腐的清甜，熱湯裡的鴻喜菇保留原始的甘味，以及各式水果的小小繽紛，細膩的味道唯有充分咀嚼才能夠顯現，不用趕著去哪裡，也沒有安排什麼行程，只是隨性地吃著、講著話。

在房間裡聽完了一張CD，用色鉛筆描繪著關於這裡的事情，原來好多的今年變成了去年，而自己是不是也變了呢？

於是帶上行李，兩個女孩一起在市鎮裡漫遊。 

順著主人推薦的路線走著走著，好像有些遠，但卻也不至於沒有盡頭。無意間來到一個酒廠園區，曬曬太陽也好，翻看多張寫著願望的繪馬，小孩們搖搖晃晃走路或追逐跑跳，還有戀人們勾著手親暱互倚，青綠的草地上鋪滿一整天的好心情。

正在路口躊躇的時候，忽然一個大哥停下車來，問說要去哪裡，聽到地名，就替我們指點一下路線，花蓮的人們對於外來的觀光客如我們好親切哪！彎上階梯，松樹一一矗立，往前走才看見日式的洋樓別館，從入口處買了張門票，一旁可以望見北濱海岸，順著步道行走，慢慢靠近建築物本身。

小心翼翼，遠遠的是個心型，靠得太近反而看不出來。

投射了多少想像與期待在另一個人或物上面，反映出的卻未必是真實。可是又寧願那些都是真的。

想起了有些遙遠的那個跨年夜，幾天前才看過那時候寫下與他相關的日記，後來才意識到他建構了某一部分的自己，曾經模仿的喜好或習慣，曾經試著戒除卻不知道成功或失敗，對他而言不過也只是戲謔的另一個人吧。

還有某些以為會靠近一點的誰，曾經在夜裡捎來手機或網路訊息，原來解構以後，看到的不過是一片虛幻。

依稀是昨夜與他講了電話，可是他的號碼早就留在之前的手札裡面。想問候的你又和誰相伴呢？我們都怕一個人，那時候笑鬧著討論著，最後你找了誰與你跨過這個年度呢？

也許就是在一片荒蕪之中才能透視真正的自己。

擅長隱匿每個線索，害怕哪個人挑開了破綻而拆穿，沒有一次不是仔細編織，把先來後到的都織進同一條線裡，然後捆捆捲捲收納完畢。

這輩子會遇到誰或不會遇到，會再遇到或不會，有時想想，大概也都是剛好而已。

走了，離開這個園區。下了坡道以後，走到來時看到的舊社區，傳統的日式家宅，修剪整齊的樹葉和門框，但是沒有人住在裡面。

陳舊的記憶，究竟還有誰在乎呢？

每一幢古蹟也曾是嶄新的宅邸，現在，卻只有三兩隻的貓咪來來去去，竄入窗下的洞口，不見蹤影。

遠遠看是一棵樹，近看才發現他們分別獨立，於是，人們喚作夫妻樹。

貼合著彼此的軀幹而生長，一開始，只是站得近些，後來伸個手不小心碰著了，漸漸地，頭傾倚在彼此肩上，他們相擁了無數個平凡日子，政府換了、人們走了，與他們毫無干係。不過是擁抱一件事，卻是他們的一輩子。

脫下鞋，踏上木門內的地板，屋簷下的風鈴晃動著暖冬的祝禱，一片寂靜裡鈴鈴作響。猜想有誰在這裡睡著，他們談論著嚴肅或輕鬆的話題，又點亮了門口的燈等待晚歸的將軍。

往海的方向走去，河堤上盛開的芒草在風裡輕擺，吹來遠遠的浪濤聲。

天空是淺淺的藍色，和雲朵的白色相似，映在如鏡的河面上，泠泠流水正要往出海口去。

海邊，沙灘，海堤上有許多釣魚的人們。唰唰海聲沖刷著沙岸，洗去了剛剛的足印，然後褪為泡沫。

吶吶地望著海面，湧起的浪頭會吞噬似的，朝著岸上撲來。

雖然海不會解決什麼，但是在他面前，聽著反覆來去的聲響，一切都歸於平靜。為什麼啊為什麼，總問不到答案，汲汲營營的過程中誰會不會丟掉了自己最開始堅持的事情？

總有一年有些不同，來到最最想要去的地方，希望新的一年有更好的自己，遇見更好的你。

回程時候，一個老爺爺騎著摩托車，停下來問我們是不是找不到路，聽我們要攔計程車，便熱心地叫我們等等，他到比較容易招車的路口去幫我們。這樣的暖意很是難得，後來果然來了一輛車子，確實是剛才老爺爺幫忙叫來的，走了好一段路，上車以後心安許多。

在車站附近簡單吃個午飯，她則順手買了麻糬，再到月台候車。

大概是因為不是連假吧，所以車票也不會太過難訂，昨夜才到的花蓮，我們下午便說再見了。我會再來的，選個天氣好的夏日時候。

奔馳在鐵軌上，晃動之中，寫著給M和R的明信片，來不及投入花蓮的郵筒，只好等到下車再寄出。想告訴她們，我已走到這裡，我想去的地方。